阿呆鹅

[楚苏] 我们(一发完)

现背,背德警告,ooc,全部是假的

  

1

“这个结果真的是……很梦幻。”——苏醒

  

很多年以后,在回忆起那个漫天金雨飞舞的时刻,苏醒都找不到比当年所说的如梦似幻更贴切的词汇。哪怕记忆再模糊,闭上双眼,他都能回忆起那近乎疯狂的欢呼尖叫,那坚实有力的怀抱,那被他轻轻抓住攥在手心里的亮片。


接着是赛后采访、庆功宴,满满当当,两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被人群簇拥着往前,淹没在此起彼伏的贺喜声和仿佛永不停息的快门声中,学着像经验老道的社会人一样敬酒、致辞、说漂亮话,那么多的感谢和那么多的憧憬。

  

虽然还是青涩的少年,尚且没有太多言不由衷的辞令,但这铺天盖地的热闹喧嚣依然让人觉察到几分难以描述的疲惫,仿佛是明日以后的某种预演。于是当他们终于回到只剩自己的城堡时,还是打开了偷偷带回的庆功宴上未喝完的几瓶啤酒,想要抓住这个最后的夏夜把酒言欢。

  

本就喝了不少酒,几杯下来,陈楚生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苏醒听着他不着重点地絮絮叨叨着明后日的行程,却不由得安静了下来,也有几分醉意的他轻轻靠在了陈楚生身上,手却在口袋里把玩着那枚边缘粗糙的亮片。

  

他觉得今夜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哪怕在他从小时候到留学时大抵一帆风顺的人生里都算得上是某种过分圆满的剧情。

  

虽然年轻的他还没有足够的阅历来拆解这份过度张扬的喜悦背后的意味,但敏锐如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心情的不同寻常。他怎么会这么高兴呢,比自己拿了冠军更高兴……真的,如果自己拿了冠军恐怕没这么高兴。于是他再也忍不住表达的欲望。

  

“楚生,我今天很开心。”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苏醒能感觉到陈楚生的头微微偏了过来,声音也轻柔了起来,“我知道。”

  

“比我自己拿冠军更开心。”苏醒接着说,亮片粗糙的边缘一次次划过他的手心,有一丝丝痒和疼。“那天赛前采访你先走了可能不知道,在他们问我最想和谁顶峰决战的时候,我说了你,我也说了这对我的意义其实是顶峰相见,我觉得你值得这个冠军。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偶像?”酒后的陈楚生比平日活泼了不少,如果不是以前在他们逃出去上网、喝酒时见识过,苏醒恐怕要怀疑他喝了假酒。

  

“去你的哈哈哈。”笑了一阵,苏醒又正经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晚,这样微醺的状态,他非常执着且急切地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我是觉得,如果这个娱乐圈真的需要一个冠军,那我真的希望是你。”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这些非常不符合他平时风格的话说起来竟然丝毫不难为情。

  

“我一直自认为热爱音乐,但看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赤子之心。有些人只是以此进入娱乐圈罢了,我当然好点,我想的是音乐能表达我的想法,但我觉得你……真的就是热爱音乐本身。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之前说你真的明白我,但我想说我应该也懂你吧。就像那天你在台上直接说那个你哭的镜头是切的,我的第一反应是我靠真的太酷了,我说不出来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后来我想过你要是不拆台会更好,花生估计都会疯了一样地投票吧——虽然你票数已经很多了哈哈哈。但我当时真的觉得太酷了,太real了,这就是如果让我选我会选的冠军,会唱歌会跳舞的人那么多,哪个人会真的这么爱音乐,哪个人会不管不顾地being real……”

  

苏醒还在念念叨叨,却感觉身边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得到回应的他不由得直起身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说呢,别说23岁的安娜苏从未见过陈楚生流露过这样的眼神,就是奔四的Allen Su见了恐怕也要彻夜难眠。

  

在苏醒的记忆里,陈楚生永远是那样内敛、温和、沉稳、淡然以及面对他的热情话痨而偶尔流露出几分腼腆——比如他们玩闹时候开过好多玩笑,苏醒处处把嫁给你吧挂在嘴上时,总会得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找补和岔开话题,惹来周围人的大笑,真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兄弟。

  

但此时陈楚生的眼神,是说不出的……缱绻深情。

  

对,就是这个词,几个小时前当听到播放的vcr里用“今夜的缱绻深情”来形容他们俩时,舞台上的苏醒感觉自己的语文成绩不允许他脸上不出现一个问号,但几个小时后的现在,苏醒觉得这个词……还挺贴切。

  

那双永远温柔平静的眼睛,此刻却染上了酒醉的绯红,如同打开了某一个隐秘的开关,那蓄势待发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沉默寡言。明明没有盈眶的热泪,却如同已经下过一场暴雨的夏夜。

  

“醒……”

  

苏醒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那一刻从容不迫的少年无法掩饰惊慌失措,猛然地站立起来,也生生掐断了那暗哑的语句。

  

咚。原来人的心跳声,可以如此明显,有一瞬间苏醒甚至以为窗外打了个惊雷,他用尽所有的定力,才抑制住夺门而出的念头。

  

可能过了几秒,或许不到几秒,苏醒感觉这沉默震耳欲聋。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楚生你喝大了吧。”苏醒笑着说,又倚偎到陈楚生身旁抱住他的胳膊,“你这嗓子也得好好休息,才好了点又哑了,你这要是在舞台上哑了那我就是冠军了哈哈……不过他们都说哪怕你今晚一首歌不唱,大家也会把票投给你,哈哈哈……”

  

半晌,苏醒终于听到了答复,依然是戏谑的、独属于喝醉后的陈楚生的回复。“我喝了吗?哈哈哈。”

  

苏醒抬起头,只见那眼神一如往常,并无半分不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酒精作用下的幻觉,一场仅存于意识的狂欢。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以身证明了他那如同谶言一般的话,他们也确实是真正明白对方。

  

只是如果他有很多年以后的带着文采的口若悬河,大概会描述为,那是一种为了为了忠实于自我而近乎自毁的疯狂,并存于他们俩截然不同的性格里,成为了某种有些悲怆的底色。

  

而那一刻的共鸣,是位于不同海域的两头因频率异于常人而生而孤独的鲸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想要互相奔赴。

  

  

2

“我特意去nike买了一顶帽子,有点花,比较洋气,你比较瘦,戴上会很好看。”——苏醒

  

苏醒觉得,决赛夜自己的过激反应,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他知道自己是直的,笔直笔直,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女孩,而且格外钟情于外表纯情、身材性感的女孩。First of all,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楚生都和这两个词……毫不相关吧。

  

此外,毕竟出国留学多年,他于两性方面的体验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他能体会与女孩在一起的快乐,因此对自己的取向真的从来没有过一点点的怀疑。

  

在那之前,他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与楚生之间的感情,不过是再纯粹不过的友情。他欣赏楚生的才华,敬佩楚生的为人,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也奇妙地玩得来。虽然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格外依赖楚生,做什么都想拉着楚生一起,在采访中也无法控制地提及,但他自认为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非常重兄弟情义,也许是这份友情比他原先预期的更深罢了。

  

但那一刻自己的过激反应,似乎不再能够被框在友情的范围内了。

  

苏醒归根结底是一个理性的人,可能是那贯穿他往后岁月的喜欢剖析自我的习惯已经在他的23岁早早显露了迹象,他并不想对已经觉察出的感情简单糊弄过去。那一刻的惊慌、心跳和手足无措,令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初恋时喜欢上一个女孩的状态。

  

难道,自己其实喜欢同性吗?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涌入他脑海里的与同性相关的种种画面一点儿也不令他神往,带给不了他异性那样的冲动和渴望。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攻读商科时曾经修过的社会心理学的课程。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吧,人在危险环境下会产生的错误的信号。这几个月的比赛,同吃同睡,一同在舞台上经受评委和全国观众的审判,再云淡风轻,终归是令人提心吊胆的旅程。更何况……城堡里的其他人并不如楚生待他那样好。自己不过是产生了社会心理学上的典型错觉罢了,这并不是什么超越友情的情愫,估计如同crush一般短暂吧。

  

苏醒完成了自我说服的过程,再一次惊叹于自己自我剖析的准确性。但没有想到仅仅五天,心情再次逃脱了控制。

  

那是陈楚生的生日,龙丹妮等为他举办了生日party。那一天,苏醒第一次见到了陈楚生的女朋友。

  

虽然之前也多次听陈楚生提及他女朋友,但虚无缥缈的描述与真实的相见不可同日而语。他终于真切地意识到了,原来楚生是有女朋友的。

  

这个念头不知为何如同一记铁锤砸进他的心里,令他内心突然有些魂不守舍踉踉跄跄。几个小时前他还高高兴兴地送了楚生一顶帽子,在与楚生一起接受的采访中非常活泼,但这一刻他发现人的心情似乎真的是无法用理性来控制的,哪怕劝诫自己一万次,也无法按照规划来。

  

“你怎么了,怎么蔫蔫的?”有人问他。

  

“大概有点感冒吧。”他闷闷地说,过一会又说,“来吧,我们唱歌吧。”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就像赛后的日子一样过得飞快。冠军的嗓子不好,有很多单独的行程,他要承担起各地的活动,也是马不停蹄地飞。他们见面渐渐少了。

  

但这减少的相见不知为何并未让他心里这份蠢蠢欲动的感情熄灭,反而如同决赛夜的那枚金雨亮片一样,有一丝挠心挠肺的痒。他忍不住在博客里提到楚生,小心翼翼措辞,后来发现自己次次都提,又傻了眼。

  

他觉得自己仿佛又不能安心地躲在所谓吊桥效应的说法背后了。

  

  

“曾经我也茫然无意的女人过。后来及时清醒并坚定地痞了下去。因为我觉得那样既无法得到女人感官上的快乐,又无法实现男人精神上的征服,非常没劲,所以还是人灵合一,纯粹至上。”——苏醒

  

秋天,他们终于又一起巡演了。

  

在再相见的那一刻,苏醒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因此哪怕经纪人已经提醒了两人互动不宜过于密切,他仍然忍不住冲上去,来了个久久的拥抱,直到陈楚生笑着拍他的背才松手。

  

这趟旅程,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这么快乐。收工之后,两人躺在草坪上一起看星空。

  

“楚生,你觉得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嗯……我想做一些乐队方面的事,如果有机会的话。”

  

“嗯……”苏醒想不到自己想做什么,那一刻他觉得,时间如果留在这一刻,说不定也不错。

  

最好种一棵树,挂上发光的彩灯,楚生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弹吉他,自己随便唱点什么……

  

没曾想回酒店后两人便被经纪人训了一通。

  

“你们俩在访谈中要注意分寸,看看贴吧上是怎么说的。”经纪人带着十二分的恨铁不成钢。“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你们双方的歌迷不太喜欢过度互动,比赛期间也就算了,现在更应该注意。这件事我们会处理,你们就别管了,但以后明面上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互动了。”

  

苏醒心想,他们能说什么呢,刚刚签约的新人,只能装乖答应罢了。他偷偷地瞟陈楚生,欣喜地发现自己与对方成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不由得雀跃了起来。

  

公司给他们订的房间一面临海。苏醒洗漱完后,一反常态地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呆,轻柔但又黏腻的海风拂着他的脸庞,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不是害怕探索自我的人,恰恰相反地,他一直在不间断地剖析着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多面体,每一面之间都棱角分明,但又恰如其分地组合在一起。如果他真的有这一面,他倒也不十分畏惧。他向来是一个从心的人。

  

结束了犹豫,他提了一瓶酒去找楚生。这瓶酒带在他的行李里,不远万里而来,此刻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喝一杯?”

  

喝一杯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无数个举杯的当口,苏醒都想开口,却又难以开口。那个一闪而过的眼神鼓舞了他,但随即那生日会上的情形又争先恐后地浮现,令他心烦意乱。

  

直到酒后开始话痨的陈楚生都开始诧异,他今天为何如此安静。“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苏醒违心地说,说完又立刻后悔了,但时机已经转瞬即逝。

  

他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故事:两个人心有好感,有一天终于没有第三人地去采蘑菇,内心知道时机来了,不想让它溜走,但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突然说起蘑菇来,另一个人也谈起了蘑菇,在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在谈着蘑菇,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中充满了绝望,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谈到爱情了。

  

妈的,我才不要谈论蘑菇。

  

苏醒猛然靠近陈楚生,亲了他。

  

这个吻很猛烈,也很短暂,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佯装勇敢的第一次亲吻,却又因不得章法而草草结束。他倒是记得伸出了舌头,却因过于慌乱而显得像舔舐了一下对方的嘴唇。在这个吻结束的那一刻,苏醒心里绝望地想,完了,我怎么看起来像个雏儿。

  

但他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思维发散,一个真正的、唇齿交融的吻,带着酒味、年轻男人清冽却又初现沉稳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一个成熟的、恰到好处而游刃有余的吻。

  

那一瞬间苏醒唯一的感觉就是,原来人的脑海中也能放烟花啊。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全身发软,他的身体没有他曾经意想过的抗拒,反而异常兴奋。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逐渐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床上滚成一团,而且自己此刻正被压在下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被征服感,这种丧失了对外征服的权力的感觉,在他以往与女孩交往中是绝对没有过的,令他因感到软弱而害怕,却又因新的探索而跃跃欲试。

  

“醒……”这绝无仅有的音色,击溃了苏醒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心想,终于还是像个姑娘一样,交付了自己的全部控制权。

  

征服者那温柔的手指在探索着他即将征服的疆域,在苏醒看来,却逐渐体察到了一点耀武扬威,因丧失控制权带来的恐惧愈发加深,他不由得握住那曾在吉他上纷飞跳舞的手,声音暗哑得不像自己。

  

“楚生,我……”

  

“醒……”

  

苏醒第一次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它仿佛有魔力,让他将出口而未出口的话仿佛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而听不到一丝回响。

  

他再也没有说话,沉湎于身体的指示,直到无法忍受的疼痛仿佛将自己一劈为二。

  

太疼了。真tm太疼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事情会这么疼。疼得他泪眼汪汪,又狼狈又恐惧,还有被人压制着丧失控制权的突如其来的恶心。那些女孩,她们也会这么疼吗?他身边也不是没有喜欢同性的人,他们也会这么疼吗?做女人是这样的感受吗?

  

后来的后来他甚至不愿回忆那天是怎么收场的,大抵双方都没有尽兴,两个人迷茫地坐在床上看着对方,磅礴的情意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沉默无言。

  

这时候陈楚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苏醒一眼,还是接了起来,背过身小声说话。但哪怕再小声,苏醒也能听到话筒里隐隐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

  

苏醒沉默了一会,轻笑了一声,拍了拍陈楚生的肩膀,用手势和口型说了句我先回去了。陈楚生点点头,没有挽留,又背过去接电话,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

  

  

4

“开一扇窗,他想眺望,他总有个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苏醒《更远的地方》歌词

  

后面的一段日子里,苏醒觉得自己和陈楚生还是有几分默契——双方都默契地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他们那时候还住在公司统一安排的宿舍楼里,当然,比比赛期间条件好一些,每个人有单独的房间和共享的客厅厨房。只要不想遇见,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便是。

  

更何况他们的行程还是满满当当,仿佛公司觉得他们的人气就是沙漏里的沙子,随时间一点点流失,分秒必争地要进行变现。他们有的行程在一起,有的不在一起,即便在一起的行程,也多有与其他人一起的,再也没有过杭州海口这趟双人的旅程,因此彼此间倒也不用太费心力去避免尴尬。

  

苏醒一直知道比赛期间,有很多选手不喜欢自己。除却天赋,小小年纪独立生活还打工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多了不少敏锐。说实话,他不是不难过,但他也不是那么难过。一方面,他并不是真正无人可依,至少有楚生一直陪着他。另一方面,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在乎,打从心里也并不记恨这些人。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个特点,哪怕是分手这种别人会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他能把前任相处成朋友,甚至与现任也其乐融融。归根结底,他觉得自己是个很不记仇的人。

  

当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成为了姚老板的姚政有了个更为精辟的形容——“格局”。

  

所以在比赛以后,苏醒逐渐地和各个选手打成了一片,其中当然包括张远、姚政、王铮亮等。他也试着开始与其他人更为亲密地交往,一起逛街买衣服,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在年纪比自己小的张远、王栎鑫等面前,苏醒感觉自己像个一呼百应的哥哥,不禁有些欣然自得。他还是喜欢这种,隐隐的征服和控制感。

  

只不过,他没能在这些相处中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夺人心魄的感受。哪怕是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肢体接触,心里连一朵涟漪都没有。

  

我果然是个纯正的直男。苏醒对这个结论比较满意。他还是想当个男人的。男人之间怎么能有情爱。

  

那时候他已经看到网上很多人喊他安娜苏,安娜安娜,但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又独立又酷炫,可以冷淡也可以圆滑,为什么落在大家眼里,却是这样娇俏的模样。

  

几年后他想,也许是因为那时是装吧,装乖巧,装听话,把叛逆、倔强和自毁的冲动隐藏在了最深处。

  

而十几年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安娜苏原来是陈楚生眼里的倒影,那一年夏天所有人都在透过陈楚生的眼睛看他,而他的这一面,终将成为那个夏天的绝版纪念品。

  

他是那么自信,以至于在陈楚生敲他的宿舍门的时候,高估了自己应对能力。能说会道的allen su说不出话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惶,来自于初现的自我认知的分裂,就好像内心分割成两个面,既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

  

但比起这个,他其实更害怕的是楚生要说的话,怕他想前进,怕他想后退,怕他说对不起,怕他直白挑明盖章了一切。

  

苏醒其实生性不喜欢模糊,凡事总想剖白得清清楚楚。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福至心灵地领悟到,这条界限是不能道明的。

  

好像大海中孤寂的灯塔,海岸线的浮标,又似乎是只能以量子态呈现的存在,一旦被人观察便会坍缩,那么便是惊涛骇浪,让人们所珍视的一切刹那间倾覆,统统毁于一旦。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在这个点上也保持了默契。在那令人屏息的沉默过后,陈楚生垂下眼眸,递来一张这个月的行程单。“刚发的。”

  

“哦……月底要去北京啊,不错不错。”苏醒又恢复了轻松活泼的语气,气氛一如寻常。

  

“正好冬天了,我一直想看看雪。从来没看过。”

  

“哦豁,也是,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下雪,以后咱们应该去东北,去漠河看看真正的鹅毛大雪。”

  

“嗯,我也想看看极光。”

  

苏醒心里知道他们又谈论起了蘑菇。但又能怎么样呢?那一夜只能属于荒唐不羁的青春,而他们终究要在这阵烟花的废墟里寻找到新的定位。不往前不后退,恰如其分的位置。

  

他知道陈楚生不可能背弃多年的陪伴,也知道自己不能够心甘情愿地在感情里做一个女人。

  

所以所有隐秘的不能言明的爱意,都只能躲在友情的背后。哪怕汹涌的情绪时不时被眼神泄漏,被心跳出卖,一旦盖上了好兄弟的章,便是穿上了铠甲,可以偷偷地成为某种顺理成章,而他们,还可以继续做最好的朋友,一直一直陪伴下去。

  

  

5

“原来楚生是第一次看到下雪,所以落地的时候显得很开心。”——苏醒

  

这一阵子有很多十三强一起的商演,他们可以共同出行、天天待在一起,又因为人多而可以在台上保持着让公司满意的距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合适而彼此心照不宣的位置。最好的朋友,苏醒非常满意这个形容,于是每每采访中有人问起时,他都毫无犹豫地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他觉得自己在那个界限止步得很妙,可以在充沛的友情里,偶尔微妙地试探着边界。

  

所谓的,可以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

  

像一只猫儿垫着脚走在桌子的边缘,那样颤颤巍巍而又稳稳当当,始终不会跌落。又像坐在一扇名为友情的窗子前往外张望,可以时不时偷偷看一看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楚生,我想写一首歌。”

  

“好啊,你不是已经写了秋天了,没问题的。”

  

“嗯……想写一首歌给你……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哈哈。”

  

“好……写什么呢?”

  

“嗯我想想……你的原创歌已经这么火了,我得写个啥才能超越你呢……我要写一首传唱度更高的!”

  

“哈哈,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啦,我要写一首——噔噔噔噔——生日快乐歌!哈哈哈哈。”

  

“绝了,听着不错。旋律想好了吗?”

  

“有个初稿,你帮我润色下呗……正好我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你来谈吉他,我来唱,应该很不错哈哈哈,你还记得吗他们不是一直催我们合作来着……”

  

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苏醒告诉了陈楚生想为他写一首歌。这个念头已经出现一段时间了。他知道稍稍有点越界,但他自觉依然精准地踩在这边界上,所以到底也不能算太越界。他悄悄观察楚生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异常,更加松了口气。

  

为什么想写呢?苏醒也说不清。大概是,他真的很想留下一点纪念。

  

纪念他陪他一起过。

  

谢谢他陪他一起过。

  

会成为立在生命中的某一座碑,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新回忆起来,人们的传诵歌唱可以将他们的名字牢牢锁在一起,那个夏天就能够在他人的记忆里永不泯灭,陪他们“唱一首情歌”。

  

真是浪漫的双鱼座,多少有点诗人的潜质,苏醒沾沾自喜地想。

  

但23岁的他还不知道,他再一次一语成谶。

  

可38岁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时间早已模糊了情绪的那么多年后,他还会被朋友一句“谢谢你陪我一起过就是,陪过,然后没了”的玩笑话,彻底击穿早已练就的成年人得体的盔甲。

  

  

6

“(问:那个冬天会是最冷的冬天吗)我觉得不是最冷的冬天,就像我歌词里讲的就是,我一直觉得我第一次看到雪会很兴奋,但结果我看到那场雪之后,我并没有那种心情,我对身边很多事情完全失去了兴趣,失去了那种最直接的热情。”——陈楚生

  

在苏醒生日到来之前,两人的日程都被排得更加紧了,活动、商演、广告一场接着一场,仿佛不抓紧透支这群少年的人气就再也来不及了,但答应出的单曲、专辑却没个影。

  

在这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时候,苏醒的生日会成了一个不错的喘息机会,大家纷纷表示一定会到场。

  

“别别别,人到不到不重要,礼物到了就行哈哈哈。”苏醒说,惹来一阵愉快的打闹。真好啊,他觉得,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片刻了。

  

但他转身看见陈楚生的表情时,心却下意识沉了一沉。“楚生……你能来的吧?”

  

迎接他的是短暂的沉默,而后陈楚生说。“公司给我排了一个拍摄,也是那个时间……我可以找机会给你打电话。”

  

苏醒感觉自己就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但他还是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来努力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不正常。“可以问问看改改时间吗,拍摄是不是可以灵活一点,往前往后几个小时……”

  

他没有说完,因为陈楚生并没有说话,而他已经看到了那条界限。再往下说,他便会越过那条界限,然后走向谁也无法预料的万劫不复。他不想这样。

  

他看着陈楚生的眼睛,那眼里的复杂神色,如同复眼才能看到的色彩。然后苏醒忽而又明白了:原来这是陈楚生顺势而退的一步吗?

  

纵使天下有那么多荆棘,但有心的人总能努力斩开荆棘,不错过一些与重要的人相关的重要见面。若不能,那恐怕是不愿再在这个他以为已经达成默契的位置上停留了。

  

他生生忍住了眼里的泪,仰起头笑着说,“没事,那你找时间打给我吧,伴奏我让虎子来弹,你要是……拍摄结束了还来得及也过来吧。”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直到世事都变迁、曾经不能触碰的往事也不再那么尖锐了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在这段不知所起、不知所踪的感情里进退失据、问心有愧的人,不只有他。

  

  

7

“那么今天……一些很没所谓的话也就不说了。”——苏醒

  

苏醒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失了效。电话里的嘟嘟声,经纪人冷淡的语气,像针扎在心上,扎破了他往常游刃有余的笑容。

  

他想自己的声音大抵是有些苍白虚弱的。本来他已经想好了,今天要第一次唱他写好的新歌,要告诉所有人,这首歌是为他最好最特别的朋友陈楚生写的。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说了。

  

他还是按照流程唱了歌,让陆虎给他伴奏,虽然他几乎想不起来这首歌是怎么唱完的了。

  

24岁第一天的他尝到了什么叫苦涩,但更绝望的是意识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满足于停留在这个位置上。

  

他不是一个对朋友计较的人,绝不会把某个朋友的三言两语、一次两次的聚会缺席放在心上,也知道公司在这个时间点给楚生安排工作是别有用意——所有人都可以叉开时间,为什么独独给冠军安排这个时间点的活呢——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情绪。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让苏醒脑中警铃大作。

  

原来他并不能像自己规划的那样,死死守住好朋友的那条界限。

  

最原始的情绪在叫嚣,他还是想要更多,更多的偏爱,更多的努力,更多为他不顾一切的疯狂。哪怕楚生早已说过来不了,他还是不能放弃去打那个电话。哪怕早已预料到了结局,他还是不能够把情绪抛在脑后,甚至连一点快乐的笑容都装不出来。

  

而种种这些,早已越过了他私设的安全线。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是不是楚生也跟他一样,察觉到了危险,才主动退后一步呢?他们没有办法做到世俗所定义的爱情,灵与肉的结合,却也不能够再停留在这个危险的窗口。毕竟往后是不甘,往前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这一首情歌,终究是无法唱下去了。

  

  

8

“终于做了朋友,退后到原点重新感受。忘记了身份却还在问候,不该说的话有很多种,我的分寸你都懂。以为这就是我们曾说过相互成全最好的结果。”——苏醒《回忆失踪》歌词

  

时间过得远比苏醒想象中的快。就像苏醒后来听到的陈楚生的那句歌词“谁又能在有限的青春里如意”一样,青春本身,都太过短暂了。

  

很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保持着普通老友的关系。尤其是在那沸沸扬扬的跨年之后,陈楚生离开了天娱,他们在工作上彻底失去了交集。

  

可能一年聚个几次,相见时也可以真情实感地聊起往昔和现在,互相介绍工作种种,但已经不再有当年的亲密。

  

就像每个人生活中不同阶段亲密无间的友情,畅想过一辈子打打闹闹,总会在走入下个阶段、生活分出岔路的时候逐渐褪色。

  

当然情谊不是消失,见面了也能把酒言欢,但终归不再拥有那夺目的色彩。

  

苏醒对此很理解,也很坦然地接受,甚至在其中觉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段隐晦的含蓄的曾经肆意增长却又被扼杀的情愫在头几年里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以至于他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演技,才能在陈楚生面前表现得轻松自在。

  

他甚至逐渐乃至最终全面改掉了自己的形象,剃离经叛道的平头,剥去乖巧的成分。短暂地交往过很多女生,个个如同当年所想的理想型一样天使面容魔鬼身材温顺性格,毫不避讳游戏人生的理念,反复沉溺于这一次与下一次的征服。总之是彻彻底底丢弃了安娜苏的那一面。

  

又过了几年,大概是时间够久,也可能是生活的交集日渐减少,他逐渐发现自己不再需要花那么多的力气来维护正常——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终于可以在推杯换盏间自如地说俏皮话,也可以像一个正常的朋友的一样互相发着关心和鼓励。

  

甚至再想起当年发生的事,记忆里的触感、疼痛感也褪了色,感官变成了叙事,情绪退化成了表述。

  

他平淡地想,大概自己是放下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后来有一天他刷着朋友圈,看到了陈楚生晒出了生娃的照片。他放大了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陈楚生的脸,心想难道这就是初为人父的幸福。

  

很难说这一刻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如同一柄被等待过久的悬于头上的剑,当它终于落下来的时刻,早已剥除了痛苦的感知,而能感受到的却是轻松。

  

他打开微博,思忖了很久很久,还是忍不住在转发恭喜的文字末尾写了一句,“嗯……我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呢?后来有很多人在这条微博下追问。当然他是不会回答的。

  

这些年,苏醒身边最好的兄弟是张远、daniel等。他们亲密无间,一起打球,有对方家里的密码。苏醒在这些友情里轻松自在,也感念着低谷期的不背弃,他本就是个极其重情义的人。但哪怕是酒过三巡、大家都胡言乱语时,他也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哪怕一句当年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甚至都不需要理性,大概是人作为动物与生俱来的直觉,有些事情是绝不能提起的。

  

只能掩埋在当事人的心中,直到人间雪满头。

  

只有一次,唯独有一次,喝了太多的酒,多到他走不动路,被张远和陆虎抬着扔到了床上,两人正手忙脚乱帮他脱鞋时,一抬头突然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哥,你怎么了?”两人都慌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苏醒哭——没有意识到果然没有一个人记得比赛现场的安娜苏还为王栎鑫哭过。

  

酒醒后苏醒根本不记得这一茬,追问自己说了什么。说真的,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

  

“哥,我俩当时吓呆了都。”陆虎说,“你啥也没说,就是反反复复地说,怎么不推我一把,怎么不推我一把,说了可能有一万次吧。问你啥意思,你也不说。后来还是远远说,应该是没人给你推活所以哭。”

  

“我们以后都推你,活都给你,别哭了小哭包。”

  

“滚,你俩有啥活啊真是……”

  

苏醒当然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世间说不尽的故事,说来说去到底不过四个字,如果当时。

  

他迷惑的是自己为何会这么说。明明已经放下,为何潜意识里还念念不忘?但他也没有再纠结太久,这件事便如云烟般在他脑海中消散。

  

  

9

“每次拍照都有朋友问到这条项链什么意义……08年初回去了澳洲一次……我喜欢它的棱角,硬气有锋芒。我也喜欢它是一个不对称的图形,不完美,有缺口,很特别。我一见钟情,就拿下了……是它贴身伴随我的这些年流淌过来的时光,赋予了这个物件对于我的价值。”——苏醒

  

2019年差点成为一个转折点,因为这一年,苏醒萌生了退圈移民的念头。

  

大概也不是突然产生的,就是日积月累,年复一年,他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这些年他零零散散地做音乐,事业上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气候,但因着这一份事业,反倒让自己的私生活额外被关注,作为三流明星成为了狗仔找不到大料时候呈上的餐后小点。

  

人们消费着他的隐私,judge他的生活,品评他的没落,甚至于扒着他这么多年强烈表达欲的产物,总结出他的一二三四条黑料。

  

诚然,按照当前社会的道德观,他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个花心的人。只是他觉得只要双方坦诚,便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相互独立地同行一段路。

  

他不在乎这部分的恶评,但他不能接受人们拿着放大镜看他发表的言论,然后恶意解读他的本意。

  

算了吧,毕竟他做音乐的初衷,其实就是表达。若是因为自己身处这个圈,让自己的表达被歪曲,那便不如算了。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大概要奉子成婚了。结个婚,生个孩子,淡出这个名利圈,做一些不在聚光灯下的事情,应该也会不错。

  

结果陆虎第一个反对,不仅苦口婆心地劝他,甚至还拉了个综艺活、攒了个局来劝他。

  

令苏醒意想不到的是,陆虎竟然还拉来了陈楚生。

  

因为这个时候,陈楚生确实已经有一阵子不太容易叫出来了。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已婚有二胎,总归需要把时间的大头留给家庭。此外,工作上也忙碌,苏醒知道陈楚生前几年初心不改不顾市场行情组了乐队但并不成功,这几年在工作上也还需要加大投入。

  

于是苏醒心里也有几分底,他猜想陈楚生会来还是因为想要支持他。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感受到暖意,但并未动摇他的念头。

  

“楚生,我们也好久不见了。我们来唱歌吧。”

  

于是一帮人坐在沙发上,陈楚生弹着吉他,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了决定生活要走上最平凡不过的正轨,负起一些该负的责任,这一夜的苏醒,内心是无比的轻松坦然,哪怕陈楚生正在斜对面弹着吉他一如从前。

  

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他,一次又一次。这甚至不是出于主观意识,而是潜藏于身体的某种本能。再看一眼吧,反正以后也难再相见了。再看看这个自己曾经念念不忘的面孔,岁月的风霜早已爬上眼角,可他好像依然能看到当年那个清澈而特别的身影,在眼前重重叠叠。

  

几轮酒后,苏醒到房间拿一瓶新酒,他懒得开灯,摸黑打开酒柜,突然感到背后有人跟来。

  

“生哥?”他想,他们大概都是醉了吧,否则这个场景,怎么会仿佛是从记忆里偷来的。

  

“真的决定了吗?”陈楚生站在门口,明暗交界之处的光打在脸上,恍恍惚惚。

  

彼时陈楚生已经不再叫他醒了,他也更习惯于像王栎鑫他们一样称呼生哥。那些称呼背后的亲密感哪怕在故事远去多年的时候依然呼之欲出,而他们颇有默契地规避了这一点。

  

“嗯……你也知道的。”

  

他不想展开,觉得陈楚生是能够明白的,哪怕这些年不够亲密,没有所谓无话不谈,但有一些默契,他们一直都有。

  

“嗯。”陈楚生点点头,伸手好像想要从裤兜里拿什么但又停住。

  

但这份熨贴却让苏醒猛然有几分烦躁,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别,想抽就抽,就当在自己家。”

  

陈楚生没有动。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还回来吗?”

  

“逢年过节吧。咱们几个老友还是可以聚聚喝点小酒的。”苏醒说,“以后就是我在电视上免费看你们,想看我就付费打视频吧。”

  

陈楚生被他逗笑。苏醒望着他心下无法控制地想,原来这么快大家都老了,笑起来都有了褶皱。明明昨天还是少年呢。

  

“你想好了就好。”

  

苏醒很欣慰陈楚生没有劝他,想着双方多年来大概还是有些很不错的默契,哪怕有时候远隔山岳,他们到底还是在不远处。

  

但他突然感到胸口处一热,是陈楚生伸出手拉出了他一直带着的项链吊坠。被那手指不小心掠过的肌肤突然间不可控制地战栗。人总是被理性挽回,然后被身体出卖。

  

“还记得这条项链。”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个陈述句,于是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继续。喝过酒的嗓音在清晰与含糊之间,显出几分格外突兀的认真。“你说觉得好看,有棱角,有硬气,有锋芒,不对称,不完美,有缺口,很特别……”

  

“你偷看我微博了吧。”苏醒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感到脸上有些紧绷,庆幸自己站在黑暗之中。他背过身抹一把脸,感受到手背些微的冰凉。

  

“我的关注列表里也没人比你话多了。”

  

苏醒又笑,在黑暗里依然没有转过身,直到身后的人离开,才又抹了一把脸。

  

苏醒当然记得。

  

08年,悉尼,海上花。

  

逛街,吃饭,去自己去过的pub。

  

他们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看中了这条项链。

  

彼时苏醒说,喜欢这棱角,又硬气又锋芒,这不就是我们吗,让我们一直硬气下去吧。

  

后来苏醒想,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不对称,不完美,有缺口,而他们只能带着这点遗憾继续往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戴了这么多年。

  

大概只有横截面的硬气不是硬气,一切态度和表达都得连点成线连线成面才有意义。

  

就像这条项链并没有意义,是他的念念不忘让这一切都有意义。

  

  

10

“不要劝我放下,说放下,因为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苏醒

  

合唱300之后,苏醒到底还是放弃了退圈移民的想法。他的工作也没有多么显著的起色,但不知为何心态上却好了很多。他还是在微博大号小号上发表各种观点,被各种人用不同的眼光打量,但乐此不疲。

  

他也终于有了孩子。小心翼翼抱起那脆弱的哭泣的身躯时,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初为人父的幸福。一艘本来以为会漂泊无定的船,终于有了需要靠岸的地方。

  

他觉得他们最后都走上了某种正轨,那自己曾经抗拒的平庸的凡俗的生活,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醒的生活也进入了某种稳态,因而彼此的生活可以同频共振起来。他们之间的接触,甚至还比以往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候也会两三人里私下约个酒。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情节,若真要捡拾起过往,也只是轻轻带过一笔,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吐槽生活,在烟雾缭绕和酒精之间说一些露骨的真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醒隐隐觉得随着时间流逝,陈楚生反而越来越像以前的样子——并不是说全然相似,毕竟社会磨砺出了人情世故和磨灭了当年的青涩——但他们之间好像又亲密回去了一点。

  

这种微妙的、坦然的、难以言尽的氛围,存在于陈楚生被他的笑话逗笑的时候弯起的眉眼和皱巴巴的表情,存在于推杯换盏间一定要碰杯的执拗,存在于目光交汇又错开的时候。

  

真的很怪。苏醒心想。

  

后来便是蘑菇屋。大概要怪罪那瓶喜酒,或者因为那个在镜头面前被观察的状态实在太过微妙,小屋里的每个人,其实喝得都有点醉,从克制滑向了另一个极端,直到导演组们都默默撤掉了摄像机。

  

然后苏醒终于忍无可忍制止住了陈楚生刚要起头的第六遍《原来的我》和大咧咧直勾勾盯着他唱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大哥,够了,够了,咱们出去醒醒酒。”

  

院子里节目组还有人在收拾着器材,他们就往屋外的小路上走,身后隐隐约约还传来助理嘱咐别走远的声音,衬着这条路上更为寂静,而抬头可见闪烁的星辰。

  

“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陈楚生嘴里叼着烟去够打火机,声音含混不清。

  

“快十五年了。”苏醒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他其实没有喝那么多,或者他的酒量还是比陈楚生好些,却不知道为何忍不住要问一句自己注定还得找补的话。“后悔吗……我是说跨年。”

  

陈楚生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在缭绕的烟雾间显得不那么清晰。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苏醒笑了,又叹了一声,“我也是。”

  

他抬头看天空,看那繁星点点,就像秋天海边的那个夜晚。

  

The night。苏醒想。

  

人的生命转瞬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分之一,可这星辰却毫无知觉,在他们可感知的度量里永恒下去。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喜欢的,厌恶的,遗忘的,不甘的,全都尘土相依。然后那些回忆才算真正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惦记。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昏暗之中,直到苏醒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随即自己的身体便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们之间不说对不起,也不问为什么。苏醒只是让自己靠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肩头,胸口的心跳声仿佛从十五年前咚咚而来,但一种奇异的无法解释的安全感包裹住他的全身,终于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11

“如果今天碰巧是你的生日的话,happy birthday。”——苏醒

  

没有人预料到蘑菇屋这么火,使得他们几个的日程突然间忙碌了起来,一瞬间仿佛又接近了十五年前那段时间的连轴转。

  

在一次节目的采访上有人问苏醒,当年答应和陈楚生合作的歌曲呢。

  

苏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十五年了,哪怕他们现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互动,怎么还有人念念不忘……就像他们自己一样。

  

说起来他是知道网上很多人喜欢他和陈楚生的组合的,叫什么楚苏王道。在当年那段仍然亲密的时间里,他甚至还偷偷看过贴吧,看过一两篇所谓的同人文,看得他面红耳赤而赶紧中途关闭网页。后来他便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些,毕竟连生活都没有那么紧密。但他不明白怎么这么多年后还有人记得,有人在意。

  

他笑着打圆场,这对于38岁的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偷偷瞥了一眼陈楚生的脸色,神情也十分平静。

  

但在采访结束后,陈楚生突然走过来。“allen,要不我们合作一次?”

  

于是就有了6月的双人live。说实在的,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很大的活动,但苏醒还是去陈楚生工作室排练了好几次。

  

陈楚生那边早就给出了歌单,但苏醒这边却迟迟没有定下来,直到最后不得不定的时候,他终于把那首歌写了上去,写在了最后。

  

后来苏醒看到弹幕里他们都说这首歌是38岁的allen唱给23岁的安娜,心想这其实是38岁的自己唱给41岁的陈楚生的。

  

那十五年前延绵至今的念念不忘并不是想要弥补遗憾,而是他在快要过尽半生的年头终于想要与自己和解了——承认自己放不下,放纵自己放不下。

  

隔绝开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外界的压力,并不是一次缺席的见面,而不过是他们自己。

  

那年生日、那一首歌难以忘怀,不是因为想见的人没见,而是因为没见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见。年轻的认知和尚浅的阅历难以驾驭这过于危险的钢丝,他们都在这汹涌澎湃的浪潮里退了一步——直到这么多年后,却还是无法忘怀、念念不忘、铭刻于心。

  

苏醒知道,陈楚生是明白他的。不然为何,在那个live结束后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那独属于少年的,赤裸的,诚挚的,有棱角的,不顾一切要自毁的,曾经令他心颤的眼神。

  

苏醒叹了口气,轻轻吻了过去。

  

我们浮游这一生,遇见了彼此,故事才开始。

  

[END]

  

注:

  1. 除了标注为歌词外,每一节的引用均来自采访或微博(个别文字可能凭印象而不是逐字引用,懒得去翻了,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2. 核心灵感是第三节醒子发布于微博对于男性女性的讨论。私以为他内心可能是有过取向和灵肉是否能合一的纠结的(且是关于成为同性间偏女性那一方),但本性还是直男,最终也回归到这个状态。


    本文想要还原一下(假设有过感情)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故事线是,双方有过一些性上的尝试但并不成功,但仍然有感情且无法控制在合理的亲密范围内(亲密但不索取更多),因此各退了一步回到更安全但不close的程度。很多年以后千帆历尽证明了彼此念念不忘且都是最懂对方的人,更成熟的状态下有足够的能力来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终于可以“重结良缘”。当然肯定不会是世俗意义上灵肉合一的爱情,毕竟都是直的,但会形成一种同样隽永的灵魂共振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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