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鹅

麒泰旧事 22

22 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


海市和方鉴明在南市继续逛了一圈,买了不少新鲜物事,眼见着天色渐晚,便启程回了府邸。大婚几日本是休沐,但褚仲旭那边刚刚进入朝堂,琐事诸多,便差人来找方鉴明去商量。海市笑着让他快去,自己先回了府。


刚进门就有侍女来报。是清海公书房里的侍女,名叫秋颜,人如其名,生得周正文雅,声音也沉稳大方,向海市行了礼,“少夫人,公爷想请您过去一趟。”


海市心下奇怪,面上却立刻笑着应了。“好,我这就去。”


秋颜领着海市到了清海公的书房,在门口停步,抬高声音通报了一声,待屋内传来应允声后,示意海市可以进去了。


海市微微颔首以示谢意,提起裙摆迈进了书房。她先前敬茶是在正堂里进行,还从未来过清海公的书房,不由得暗暗用余光扫了一下四周,只见书房一应陈设古朴而不失雅意,两列书架上整整齐齐陈列着诸多古籍书卷,桌前一方玉镇石下压着一幅油墨未干的山水画,无不显示出主人的学识和雅兴。


清海公正坐在扶椅上翻着一卷书,海市上前恭敬行礼,“父亲请我过来是有何事吗?”


清海公放下书卷,示意海市在一旁坐下,笑着说,“这几日可还适应?这本应是当家主母来询问,但鉴明的母亲去得早,他的几位嫂子们也并不久住府中。你若是有任何需要,便问管家就行。”


海市知道清海公府比之寻常人家不同,并不要求几位儿媳待在府里侍奉公婆,而是可以随同夫君在外地任职,因而府中也不是女眷主持中馈,而是由一位周管家来统领一应事宜。这位管家也是家生子,与清海公自小一同长大、情谊十分深厚,办事利索、持家有道,深得清海公信任,在府上也很有威望。海市过门后,见一应物件都齐全合理,府上的人事也都井井有条,便知此人能力很强。


“一切都很好,谢谢父亲关心。”海市亦笑着答道。


清海公点点头,却并没有让海市退下的意思,沉吟片刻又说,“你和鉴明今日在南市遇见了不快之事?”


海市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却也不奇怪。清海公身为皇帝心腹重臣,想必掌握着朝廷的情报网,自己当众起冲突之事,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但海市也并不慌张,她敏锐地从清海公的语气里察觉到他并没有责备之意。“是的,有一位王家的姑娘说了些轻蔑将士的话,我一时冲动便与她争执了几句,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知道你随令尊在边关长大,对军中很是熟悉,感情也不比常人,此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清海公突然话锋一转,“你自小耳濡目染,想必对军务有自己的见解,你看我朝与毗邻诸国当今局势如何?”


海市心中讶异,没有想到清海公会问她这样敏感的军政之事,哪怕他此刻只是闲聊的口吻,也绝不符合朝堂中人的惯常行事——他们只会说“女子不可干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绝不会让家中女眷参与这类讨论。


虽是惊讶,但海市面上未表露半分,她踌躇片刻,思忖着在自家人面前还是不必藏拙,便坦然地笑道,“父亲这么一问有些突然,海市只有浅薄之见,还望父亲不怪罪。”


“但说无妨。”清海公温和地说。


“大徵立于中州,西南有注辇、吐火鲁等国,北有鹄库蛮族。注辇、吐火鲁等西域小国坐落于云、雷二州,或临海,或有山川河泊,自然物产丰饶,能开垦得良田,只需贸易互通,加以军事威慑,便可相安无事。但北部鹄库却有不同,瀚州气候恶劣,黄沙漫天,土地贫瘠,春夏季节还能放牧打猎,秋冬时候就只能劫掠边关百姓了。”


言及此,海市略一停顿,抬眼见清海公神色如常,便不再犹豫,“大徵与鹄库之间,只可战,不可和。”


此话一出,犹如重物坠地,留下一阵震荡后的静寂。片刻后,清海公笑道。“何出此言?”


海市微微一笑。“政权之间,刀刃相见,所争的不过是资源。耕地是资源,水源是资源,牲畜是资源,草地森林是资源,人口亦是资源。但这些资源,在大徵与鹄库之间,实在是太不平等了。鹄库人居于黄沙之地,岁末秋寒之际,无以为生,只能来夺关内的资源。若是关内愿意补给,那便是和平共处,无须战乱。但关内政权又岂愿意白白损耗自己的资源?毕竟到了春夏水丰草美之际,鹄库人便兵强马壮,岂不是养虎为患。再者,中州大陆北部粮食产量本就有限,自给自足尚且勉强,时不时还要南部诸郡调配,哪还有余粮去行这善事呢?是以海市认为,两个政权之间并无和谈转圜的可能。”


前一世海市执政以后,对边境问题思索良多,最终顿悟,大徵与鹄库并没有既保持政权独立又能够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对于大徵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彻底收服鹄库,将其纳入自己的版图和政治体系,成为北边的一个都郡。但瀚州广袤,若是以战争来收服,那必定是一场持久战。以大徵的国库和军力,支撑这么一场持久战,实在劳民伤财。


想通了这一点的海市,也不由得感叹,师父培养卓英并令其成为鹄库首领,真是一招险而绝妙的棋。浸润在中州文化里长大的卓英,哪怕留着鹄库人的热血,内心也是个大徵的子民。更何况,卓英对师父和她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一旦卓英在鹄库立足和夺了权,就相当于大徵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鹄库。


果然前世后来的进展,也与师父所计划的分毫不差。鹄库对大徵俯首称臣,成了大徵的附属国。大徵也愿意为其周转粮食资源,互通有无。此外,每代鹄库贵族子弟都会到大徵来学习知识文化,与大徵宗室共同生活,结下深厚情谊。如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又如同北魏孝文帝改革,自此瀚州与中州逐渐融合,享百年之和平。


但这一世……卓英现在应该还是个孩子,没有红药原之战,恐怕她和师父也没有机会去接触卓英了。仪王之乱被遏制后,后续的一切都变了,一切需要从长计议。但也许此生她都无缘结识卓英了……思及此,海市强忍下一阵心酸。


清海公听罢微微点头,却又问道,“自当今圣上即位以来便力主和谈,还将宗室之女封为帝姬下嫁鹄库,以结秦晋之好。你这么一说,可是与圣意背道而驰了?”


违背圣意,听着就是在批评朝廷了。但海市并不慌张。“海市愚笨,但也知道圣上英明,公爷辅佐于君侧,一切政令无不合时顺势。大徵朝前几代有小人障目,又逢天灾频发,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如同体质虚弱的病患,不可一味下重药。然而这些年国库渐盈,吏治清明,政通人和,兵强马壮,是时候根治疾病了。”


“你这孩子,不仅颇有见识,还挺机灵。”清海公大笑。“这么说吧,自仪王叛乱被擒后,对鹄库也是震慑。据说是受红药帝姬的劝说,鹄库王上书决意将其幼子送来中州为质。此番圣上着意旭王率军去迎,鉴明恐怕也会随行,你对边境熟悉,便随他一起去吧。”


此刻海市纵然心性如何沉稳,也无法抑制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和惊讶一同涌上心头的还有难以控制的喜悦——她能见到卓英了!


“好,听父亲的。”海市起身行礼。


清海公点点头。“估计来年开春便出行,正好你父亲也是那时候北上,也有个照应。你们此行,多带些服侍的人手,秋颜也随你们一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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